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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SS】遗憾排序

    如各位所见，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是个相当严谨的人。不管是在他求学、执教和游走于明暗两界的任何时刻，他都一丝不苟地将谨慎当做处事的首要法则。这份严谨最直接也是不为人知的体现在他的大脑里：斯内普会对手头上的任何事情做个排序。

    他不能没有想象没有排序的生活，那太糟糕了。杂乱的日程表和随心而行的风格对于其他人来讲也许是种惬意的张弛，但说实在的，他带着霍格沃茨那么多年级的必修课，斯莱特林的事务也都亲力亲为，阿不思·邓布利多和伏地魔交给他的事务同样的繁重危险，他还得去留意某头一个疏忽可能就把自己莽撞到撒旦那里去的小狮子。

    他没有任性和选择的资格。他的心里总是拉着好些张长长的羊皮纸，对各种事情都做了严密合理的排序。这张是他近期要采购的魔药价格和采买距离，那张写着他对每个年级教学量和进度的把控，还有一张……太多了，但他习惯了这样的，这些纸时时刻刻都在他无形的书桌上有序的摆放，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抽调出自己需要的那张。不得不说斯内普先生是个伟大的魔法师，在完全养成和适应这个习惯后，他的工作效率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英国巫师界的第一名，甚至还有余力和空闲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认真做个排序。

    所以他的排序书册里不仅有事关魔法界生死的大序列，也有鸡毛蒜皮到霍格沃茨食堂烤土豆的酱料口味这样的小事——对一切事物都进行排序已经逐渐成了他的本能。

    比如现在，他看着哈利·波特那双盈满震惊与悲伤的绿眸，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对某些令人遗憾的事排过顺序，他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忽略掉自己。鉴于他的身体实在是残破不堪，他不想一开始就罗列出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往事，所以对于这张表，他决定打破惯例进行倒序排列。

    第一件事是什么呢？应该是蜘蛛尾巷的那支冰淇淋。

    他还能很清楚地记得那支冰淇淋的样子：一个最简单的原味甜筒，劣质的奶油上浇着稀疏的巧克力（或许只是棕色的糖水）。是现在的小巫师根本不会吃，甚至都从未见过的东西。但对于西弗勒斯，对于那时的西弗勒斯，他的父亲进门就将他的头发拽住磕在了残破的桌角上，他的母亲尖叫一声扑了过来，不知道是想护着他，还是想一起打他，那不重要，他也想不起来，因为年幼的他正发着高烧，出现在客厅里只是因为想喝一点茶。他被磕在桌角上后渗出了血，透过染血的眼睫，他被迫看完了一场单方面的施暴。等他的伤口停止了出血，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离开了这个“家”。

    蜘蛛尾巷依旧杂乱、肮脏，像他和他的人生，但那天的太阳却出奇地好，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他已经烧糊涂了，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形、扭曲，唯一清晰的是走过他面前的男孩手里的冰淇淋。

    如果能来上一支就好了。冰冰的，甜甜的，能缓解一下他的高烧与哀俱。

    然而他的口袋空空，男孩径直路过，他小小的心愿被泯没在嘈杂的世界里，无人拾闻，无处安放。后来他有了很多很多的钱，但再也没有那样的冰淇淋卖了。这是他至今的遗憾之一。

    第二件事是没能生成一个麻瓜。

    人人都想拥有魔力，使用各种奇妙的魔法，但斯内普不。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一个麻瓜。不堪的家庭、扭曲的童年、衰弱的体质和阴暗的性格，在麻瓜世界里心安理得做最底层的蝼蚁，因为在麻瓜社会法则与秩序运转的轨迹中，他永没有上升的阶梯，永没有前进的灯火，永没有自傲的资本。但偏偏、偏偏他的母亲是巫师，并且孕育了他和他强大的魔力，给了他抬头仰望天空的机会。

    不是在凡尔赛。梅林在上，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这个机会。

    当你生来、且已经习惯匍匐在泥沼里，突然有人抬起你的下巴，给你指出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你就再也不甘心与那些臭虫为伍。这份不甘心让人从此痛苦、窒息，如履薄冰。不仅如此，当你一步一步费尽心机地靠近光明时，你会绝望地发现泥沼也跟着你一步步延展、拔高，人永远无法脱离自己的幼年而存在，于是人生来就注定无法摆脱原生的一切。

    魔力。如果不曾拥有魔力，他就不会背负那么多悲惨的宿命，不会来霍格沃茨上学，自然也不会……对美丽的莉莉有任何他想。大概就会躲在阴暗处用一辈子去回味那缕光明，而不是自大地妄想能凭借魔力，可以摘下芬芳的百合。

    如果他没有魔力就好了。一切的悲剧失去这个开头，想必也会走向相反的、更灿烂的道路。至于他在没有魔法的世界，做哪里的苦工挨怎样的毒打，亦或是年纪轻轻痨病死了，这样那样的代价，他都愿意拿来换一个麻瓜的身份。这是他的又一个遗憾。

    第三件事，第三件事……第三件事，是对着莉莉喊出了那句泥巴种。

    

    他该怎样描述这份后悔的心情？最古老的拉丁文，东方的晦涩象形字，或是后人新创的世界语，雪雾般无所不在的浩渺文字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神明本不蔑视他这样的凡俗，是他自己亲手将神明捧放到了凡俗的对立面。

    可是她如何能被称为神明？那时的斯内普愤恨地想着。被倒吊在树上的时候他向自己施放了一个闭听的咒语，以免溺死在周遭浪潮一般的嘲笑中，他因自己会这样的咒语而庆幸，同时又更深刻地恨。如果能让他学习到更高深、更具毁灭性的魔法……他在他的脑海中成了灭世的罪人，以来逃避这现实的野合，宣泄自己滔天的悲喊。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再将自己的视力也封上，莉莉来了——想象中的恶行在那缕火红进入视线的一刻停止，莉莉。他慌乱，因为此刻的西弗勒斯姿态是小丑一样的滑稽；可他又喜悦，孤独的心因为她的出现再次燃起爱的希望。莉莉是善良慈悲在世间最生动的代名词，莉莉一定会挽救他。因为怀着这样的虔诚，因为爱着莉莉，所以他可以勉为其难地爱一下有莉莉的世界。他是那样殷切地期盼着莉莉，湿润的目光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根头发丝——

    所以清晰地看到了她嘴角那抹怪诞的笑容。

    太过清晰，以至于后面的场景都模糊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树上下来、怎么整理好衣服、怎么逃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地狱的，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口不择言的“泥巴种”。言语的初衷有很多，但他无从解释，也解释不清，因为解释同样要靠人类发明的语言，只会产生更多的误解与悲哀。后来历经繁多的他终于明白了神明不过是自己自作主张为她套上的枷锁，可意外纷至沓来，他们的关系也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被这三个字永远封存在了那一天。一切的好的坏的如意的不如意的可能性都由此彻底崩塌，没有了未来。

    这是他再也不愿忆起的遗憾。

    第四件事，不仅是他的，也是太多人的灾难——他不得不亲手杀了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

    这个名字每一次出现一次，斯内普的名字就会被一同提起一次。无数的人咒骂他，尤其是霍格沃茨毕业的年轻魔法师们。人们总是对懵懵懂懂的青少年时期的引路人格外尊敬和重视，而邓布利多作为一个拥有超乎寻常的仁善和力量的长者更是受到了顶格的喜爱。他的柠檬雪宝总是会剩下一些，以犒劳那些千方百计潜入校长室偷偷参观的小不点，他从没有一次缺席学生们吵吵闹闹的活动，他抚摸每一个人的头顶，丝毫不把他们曾经的恶作剧放在心上，每时每刻，都散发着最温柔坚定的光辉。

    然后，他死在了斯内普手下。

    死在了同样沐浴过最伟大的白巫师光芒的，斯内普的手里。人们震惊于他的背叛，痛斥他的冷血，刺杀每一抹他路过的痕迹。在霍格沃茨，在麻瓜世界，在……在邓布利多的墓前。邪恶的罪人斯内普自知理亏，躲避了那些年轻正义的魔力，落荒而逃，好在墓地并没有遭到什么损坏，所有东西都完好如初，墓前摆放的花朵还滴着莹润的露珠。

   

    那是邓布利多曾经同他提起，老人年少时最喜欢花。

    这是斯内普行走在万丈悬崖上架起的一丝钢线时，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他什么也没忘，他什么也没背叛，在无数命运的混沌之处，其实他才是那个曾经与光明最亲密的人。若要说这世上有谁最希望邓布利多活着，答案与杀死邓布利多的人的答案一字不差。邓布利多还在，他尚有心灵上的依靠和战友，邓布利多死了，他从此只能一人走在最孤单的绝境里。而，正是因为这份情感，他才能最是镇静，最面不改色地念出索命的毒咒。

    他是那样爱戴邓布利多，忠心耿耿地执行他每个指令。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愿意背负这指令后的悲壮——而斯内普毫不后悔。

    但每当看向那副安静沉睡的画像时，他的内心还是会感到不可名状的，由衷的缺憾。

    他不爱吃甜食，可他从不拒绝邓布利多递来的柠檬雪宝。

    画像里和画像外，都是如此。

    第五件事。

    心脏的钝痛渐渐趋于麻木，他马上要去见梅林了。 

    哈利的呼吸声在促狭的房间里起落，斯内普满是创伤的心奇异地被治愈抚平。他突然懊恼这第五件事应当被排到第一位去：能死在自己挚爱的怀里，怎么能算一件遗憾的事？遇到哈利前，他活得像一个永远在劳顿和内疚中循环的西绪福斯，是哈利打破了那一个绝望的怪圈，他稚嫩，青涩，总是能搞出一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意外，横冲直撞地在他的身边成长着，斯内普毫无波澜的日常于是有了无数个悬念和新鲜。

    他由此不再孤独。

    鬼使神差地，斯内普不想再让这样悲伤的遗憾归于遗憾。他侧过脸去，哈利的脸庞映入眼帘，那张与莉莉十分相似的面容上处处闪耀着年轻的活力，他曾听学生们提起，哈利的追求者也总是络绎不绝，斯内普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像自己一样衰老沉重。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吞了下去，哈利还年轻，他的后半生应该拥有自己的家庭，拥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一个将死的老东西说的几句胡言乱语困住——他望向哈利，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那双眼睛和那个少年，沉默着熄灭了生命的烛火。

    遗憾终究仍是归于了遗憾，而这份未说出口的心意，随着那冰冷的躯体，一齐为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遗憾排序画上了遗憾的句号。